2010年10月11日 星期一

相互餵養以無盡的罪惡---噬血童話 LET ME IN

 
什麼樣的關係讓人甘願為對方殺人殺到老,最後還以自己的鮮血獻祭?
有人說這是一部驚悚片,有人說這是一部愛情片
而我認為這是一部深深刻劃出生命個體的孤獨與絕望,並且講述著"宿命"的電影。
這樣說起來似乎是了無新意,但當你實際看過這部電影,或許也會跟我有相同的想法。


主角歐文是個在學校受到同學霸凌的內向男孩;他今年12歲,父母失和正進入離婚訴訟的程序,和過度保護小孩又是宗教狂熱者的母親相依為命,住在一個「沒有人想搬進來」的城鎮。歐文沒有朋友,總是將他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庭院的母親,卻總是沉浸在失敗婚姻的悲傷中自顧不暇。
某天, 歐文隔壁戶搬來了一對父女,女兒名叫艾比,是個跟歐文年紀相仿的女孩。冰天雪地的冬季裡卻赤著腳的這個女孩,引來了歐文的好奇。
他們在庭院裡進行第一次的談話,接著又以一個魔術方塊為契機,成為朋友。
漸漸地,艾比的存在走進了歐文孤獨的世界,成為了他心靈支柱。
然而這一切卻也意外的使歐文發現了艾比不為人知的驚悚秘密......。 


我覺得這個故事裡最吸引我的地方其實反而是那些被輕描淡寫帶過的部份。
就如同大家不用看電影就已經先知道的一樣,艾比是個吸血鬼。
和艾比同住的老人為了維持艾比的生命,每晚外出殺人以便採集鮮血。
然而隨著年華老去,再不如從前健壯的他,必須承擔更多的風險;而艾比卻依舊停留在十二歲的模樣,遇到了同齡的男孩子,或許也萌生了新的感情。

那個夜晚,老人裝滿一瓶硫酸,準備為了艾比找來更多的鮮血;臨走前他握著艾比的手,希望她不要再跟男孩見面。
那個夜晚,老人的殺人計畫失敗,在被逮捕前他將準備好的硫酸潑灑在自己的臉上。
同樣是那個夜晚,他面對來到醫院窗邊探望他的艾比,伸出脖子,以自己的鮮血作為給艾比最後的回饋。

之後當歐文初次來到艾比的家,看到艾比與老人年輕時的合照,我們才得以窺得艾比與這個老人的關係。

看到這裡也許會有人覺得這實在太過於殘酷,艾比似乎是把這個男人當做奴隸一般地利用;有趣的是,艾比與老人之間這段關係的內面,其實是在歐文之後經歷的一連串事件中獲得詮釋。

某種角度來說這是一個將人類身為個體的孤獨刻畫的淋漓盡致的故事,只是他用的是一種隱喻而邏輯思考式的手法。
歐文之所以和艾比如此緊密結合,絕大的原因來自於歐文的孤獨感。
當他第一眼看到在冬天裡卻沒有穿鞋的艾比,也許那直覺性地會讓人同情的可憐模樣反映出了歐文自己的樣子──也許她也一樣是個"不受關愛"的孩子。
接著,歐文又將隔壁艾比家晚上傳來的怒吼聲誤以為是艾比的父親(也就是剛才說的老人)的聲音,這又更加深了歐文對於艾比的投射作用(歐文在學校受到霸凌的部份)。
接著,當艾比把魔術方塊拼好時,歐文對於艾比的投射已經從「和自己相像的人」、「能了解自己的心情的人」到達「能做到自己想做但不能做到的事情的人」,也就是說,以歐文的孤獨感為起點的兩人的互動,到達這裡已經進入了包含「崇拜」意味的階段。


在片中有幾次歐文擁抱艾比的畫面(這也是我最喜歡的部份),而這個擁抱都出現在艾比表現出自己不屬於人類的證據時。
歐文擁抱艾比時的表情讓人印象深刻,我甚至感覺藉由擁抱艾比的這個動作,歐文也擁抱了內心深處那個渴望擁抱卻又得不到任何人擁抱的,孤獨的自己。

電影一開始歐文出場的地方是帶著面具拿著小刀,對著鏡子中的自己逞兇鬥狠的場面。
我想這個場面已經埋下許多伏筆,鏡子投射出歐文的真實以及歐文期望中的自己;而艾比的存在則是結合了真實的歐文以及鏡中的歐文(令人害怕的強大力量)。

所以吸血鬼這個設定簡直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艾比同時擁有人類的脆弱(這裡我想說的是感情以及本能的部份)以及非人類的強大,而這更加映襯出了歐文所感受到的孤獨。

就在他選擇保護艾比,並且成為共犯時,他也向自己內心巨大的孤獨妥協了。
艾比是絕對的存在,那是因為艾比才是歐文心中認定唯一的理解者。當艾比走進歐文的孤獨的世界,其實也等於佔據了歐文的一切,包括未來。
她成為孤獨的解藥,卻也是孤獨本身。
成為艾比的共犯之後,當歐文面對內心的罪惡感時,那又是另一種層面的孤獨。
為什麼最後當歐文受到霸凌處於生死關頭時,艾比會適時的出現?或許那也是因為從那之後歐文就不可能獨自面對這一切無法痊癒的孤獨。

在電影裡歐文時常有這樣匍伏在地板上喘息的畫面,前幾次都是被同學欺負,而最後一次則是和艾比再次重逢時。
我想這個畫面的使用訴說的是一個相當冷冽,乍看之下無法反應出來的事實。
想要變得堅強的歐文直到最後還是沒有逃離這個受到壓制的宿命。
換個說法,艾比為了歐文殺人,這次等同是艾比成為了歐文的共犯。
故事結束之後,歐文會渡過什麼樣的一生,也許我們可以從先前的老人的例子得到一些推測。
之所以老人到最後還無怨無悔的為了艾比奉獻,也在艾比在劇中最後為了歐文所做的事情當中得到答案。
艾比是絕對的,那是因為艾比也是他們自身的一部份;他們可以否定自己,卻無法否定艾比,那是因為艾比才是他們認定的「真正的自己」,如果連真正的自己都消失,那他們就形如空殼了。
所以他們以無止盡的罪惡感來餵養自己心中的艾比,藉由艾比的永生,讓自己最後的生存意義也獲得永生。
結果到最後,誰也無法獨自一人堅強的活著,總是必須有個像「艾比」或「歐文」這樣的存在,才能好好的對抗人類喜好孤獨又害怕孤獨的宿命。 
而誰都想成為艾比這樣的角色,走入誰的心中,獲得誰的靈魂;卻始終無法讓別人走進來。
因為我們知道那樣會造成什麼後果。
所以艾比的身分就變成了吸血鬼,添加一些不屬於心理層面的外在不可抗因素,讓人生而為人的原罪顯得痛苦又甜美。


2010年6月20日 星期日

你 在 看 哪 裡 ?---日野之彥


「你在看什麼?你究竟在看哪裡?」這是我和日野之彥的作品初次見面時的感想。

我想,看了他的作品之後,想講這句話的人絕對不只有我。
現任日本多摩美術大學講師的日野之彥,出生於1976年,畢業於筑波大學,專攻洋畫。

他在2005拿下了堪稱日本新生代藝術家大獎的VOCA賞,以日野流獨特的「脫窗人像」在日本畫壇攻下一片天地。

現在,先讓我們更進一步的感受他筆下這些奇特的「脫窗人像」。









我們可以看到,這些人物無論是以什麼姿態出現,都是一貫地睜著他們驚恐的雙眼。
而這雙眼睛,不像我們印象中屬於人類的眼睛,外擴而失焦的雙眼,傳達出一種極端無機質與原始獸性共存的奇妙矛盾。
這些人物的面部表情宛若初生的嬰兒,散發著尚未社會化的單純與空白;然而那一雙眼睛卻讓人想起某種生物─譬如像是「雞」的眼睛。
日野之彥的畫作中,展現出來的是「現代人漠然感覺到的不安」。而畫中人物看似無意義的動作當中,則是對於現代人「空蕩蕩」的特質之描繪。

在這個物質過剩、資訊爆炸的年代裡,人們只能睜大雙眼隨時注視著世界瞬息萬變的面貌;然而被過度的訊息以及過於刺激卻缺少內容的物質充塞爆滿之後,這些徬徨的現代人只能崩斷了最後一條電路,回到虛無的狀態之中。

他們依舊睜大他們的雙眼,那或許是習慣睜大而慌亂的雙眼再也回不去原本的狀態,因此那雙眼眸深處的瞳孔之中看不到任何人類應有的生命力也是理所當然的結
果。
他們像是機器,也像是動物;短路的靈魂只剩下肌肉的牽引讓他們做出各種動作,但那之中已不帶有任何思想。

在這些畫作裡可以發現,背景都是一致地平面而簡單,這些被攝體像是被流放在狹窄的攝影棚、人造的背景之中,經由日野之彥的雙手,記錄他們每一個突發的行
為。而當你凝視這些畫作的同時,這一雙雙彷彿什麼也沒在注視的雙眼,卻冷不然的窺探進你的內心。

「你是否和我ㄧ樣?」

「你是否和我ㄧ樣,也是空蕩蕩的?」

當你為這個提問感到動搖時,接下來的畫面將會更進一步的將你推進這個藍色冷光的狹窄攝影棚內。





被切割的牲畜頭,眼神卻是聚焦在觀者身上的;反觀戴著牲畜頭的這個人類,仍舊維持著一貫虛無的神情。
此時畫中的這個人物,就連最後的動物性都要逐漸流失了。
而這個狀態的最終型態,則會在下幾幅畫面中獲得提示。




被剝皮的肉雞、雞的內臟以及絞肉,就這樣暴露在同一攝影棚裡。
同樣的藍色背景、同樣的花背景、同樣的燈光─剩下的是分解的器官。

生活在這個世代,失控而歸零的現代人們啊,也許這一切終將成為不可逆的自然法則。

我們出生、成長、進入社會...一如人類的出現、文明的發生以及進步。
然而從自然而生的軀體,原本應該自然的靈魂,在過度發展的世界之下,也許正一點一滴的產生異變。

這些人物還存有形象之時,他們的雙眼質問著我們,「你是否和我ㄧ樣,也是空蕩蕩的?」
而當這個提問慢慢成為一片模糊的雜訊,也就是他們失去形象之時,我們能感受到的,只剩下無法遏止的慌亂以及矛盾的平靜感。

就讓日野之彥的畫中人物注視你我,然後從他們的雙眼中再正視我們自身的靈魂。



重新面對我們的文明,重新檢視我們所處的世界。
找回不讓一切回歸成為器官的方法,當我們迎接下一代的來臨時,切記不要把這後天感染的基因帶入他們的身體裡了。